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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富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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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寒窗終成名,一人得道雞犬升。必將此身報天子,忠孝家國終生誠。”

蕭季淩走中步,身端正,不搖擺,步伐平穩,手中捏著一卷聖旨,活脫脫一位意氣風發的年少狀元樣兒。

這一場便在喜慶的升堂樂中結束了。

呂嗣榮鼓掌,身旁扈孫元鼓得更加起勁,可這戲看到這地步就有些叫人擔心了。按照通常的發展,狀元郎該受到一些人性的考驗了。

眼見他眉頭微蹙,扈孫元趕緊給呂嗣榮遞茶:“王爺,您接著看,咱們這出戲紅火也該有紅火的道理。”

於是,呂嗣榮又放下擔心投入進下一場去了。

下一場,高阮果然受到了人性的考驗,當朝宰相花大人欲將自家女兒許配給新科狀元。

“若是攀上這樣的老丈人,高生要少奮鬥十年啊。”這是這出戲裏扈孫元最真誠的感嘆了。

呂嗣榮聽在耳裏,搖頭笑了笑。“真是市儈。”

花大人與高阮在前廳說親,花小姐便在閨房匆匆一瞥,也是大家閨秀,比之荊釵布裙的糟糠之妻更顯年輕貴氣。

高阮雖被驚鴻一瞥,卻未達心底,仍是婉拒了宰相好意。

然而,謠言傳得快。當他衣錦還鄉時,崔小釵已成了鄉裏的笑話。人都說狀元郎攀了高枝兒,不要她這個傻女人了。

可崔小釵畢竟是個烈性女兒,她能孤註一擲地變賣家產支持相公上京趕考就能站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向他討要說法。

“你——好個負心漢——”江至如的青衣十分出彩。他本就重唱功,腔子並不一味模仿女態,有些雌雄莫辨的英氣在裏面,念白重韻,唱腔渾厚。

“典賣家當,以心付君,君你今竟拋卻糟糠,教我情何以堪?那花家小姐才貌相絕,小釵窮婦何以比?新人在旁笑,舊人故鄉啼!”

“高生也是為謠言無辜背罵名了。”扈孫元說得多了,也吊起呂嗣榮的興趣,呂嗣榮偶爾回他幾句。

“是啊,不過高生總算沒被功名利祿熏了眼睛,咱們蕭老板拿捏得好吶,這是多少貴人都讚過的。”扈孫元眼神毒辣,早就看出呂嗣榮是沖著蕭季淩來的,所以有一句沒一句的都在捧著蕭季淩。

果然呂嗣榮的臉上露出了認同的笑容。

“小釵妻,我從沒拋棄過你。”霜花的念白,三分急切,三分委屈,剩下的都是對崔小釵的纏綿愛意。

“真嗎?”崔小釵以期盼的眼光回他。

“真!”蕭季淩唱道,“我已向花大人拒婚,誓不休妻重娶。花家小姐才貌雙絕,未及得小釵顧曲風誤,同床異夢,小生不慣也!”

二人將矛盾拆解開來,便是《曲風誤》的高潮也是將近結尾了,夫妻二人攜手共唱:“一釵滿是舊前意,拒新高婚真心細。兩情守得情長在,開心世間何處覓?”

“好!從前只知‘曲有誤,周郎顧’。今日也是開了眼界。”呂嗣榮鼓掌。雖然他沒怎麽看過戲,可這樣完滿的結局是他所喜歡的。他平生最厭勾心鬥角,這劇情簡單舒適很叫人爽快。

下一場便是支博彬的獨角戲了。

他扮的是高阮拒絕的宰相小姐,內著長衫,配坎肩,飯單,四喜帶,明明白白的閨門花旦扮相。

支博彬的聲音比之江至如還要英氣些,卻也配得上這位端莊大氣的宰相府小姐。

“嗚——咽——”他唱得十分入戲,嗚咽之聲直叫呂嗣榮眼酸,旁邊兒的扈孫元也扯著袖子抹起淚來。不過這戲唱了多少回,他就為這場哭了多少回,都快形成條件反射了。

“高阮拒新婚,美郎君拒與我成鸞配。家父已為我謀其他婚事,我將嫁入高門。鸞只單,鳳孤影,兩相不鳴合。以淚洗面,顧影自憐,從來紫閣官祿買不到真心情意,由天不由己。”

明明是正紅的新嫁娘裝扮,卻配著滿臉淚珠,也當真叫人生憐。從前唱這出時,許多達官貴人爭相競價,為的就是想親自揩去花彩環的淚珠。

曲終落幕,最終遮去花彩環光鮮又孤獨的影子。

三人先在後臺收拾了一會兒,脫了戲裝,卸了妝,出來的時候又是平時的樣子了。

可是呂嗣榮卻覺得多了些什麽,蕭季淩的神情還有些像高阮般的意氣風發,江至如也帶著些戲裏的影子。

江至如手心裏握著方才戲裏高阮送的一支釵,這是他自個兒的物件。

“要是現實也能這樣美滿就好了,真開心崔小釵最後等到了高阮。”

“都是演戲,現實中哪兒有那麽美滿的事情?”

戲裏的崔小釵是兩女相爭最後的贏家,惹得江至如情緒也很高興,呂嗣榮調侃一句也擋不住他的滿面春風。

“王爺,您知道為什麽高阮上京要彈阮告別嗎?”蕭季淩舉起手中的阮問他道。

他幾乎已經把呂嗣榮引為知音,這出認真編排的戲希望他能看得透徹。

呂嗣榮想起《曲風誤》的戲名,回答說:“是要小釵再指出曲子錯處?”

“那都是表面的,他想要小釵念著舊日之情,害怕被拋棄的不止是小釵,還有阮郎呀!”看戲的人看的只是一個故事,可演戲的人要將一個人物揣摩明白才能將看戲的人帶入故事。

呂嗣榮倒沒想得這麽深,他撓頭有些訕訕道:“往後我會多學些,多考慮些。”

畢竟是三人的心血,他也希望他們演得滿足。

蕭季淩卻只是勉強笑了笑,他們的相通之處始終不在戲曲上。

只是今日互動如何始終是缺了支博彬,他自下了臺一直悶悶不樂,臉上也沒個笑模樣,一個人坐在遠遠的地方不搭茬,還不如扈孫元有存在感。

“這是怎麽了?”眾人走了過去,呂嗣榮關心道。

不問還好,一問支博彬竟啪嗒啪嗒落下淚來。

他低頭望著手裏的彩色花環,一臉抑郁,自言自語地低聲念叨了一句:“花彩環是真心喜歡高阮的。”

“他平時不是很鐵血男兒的嘛?怎麽演個女角色這樣?”呂嗣榮轉頭問蕭季淩。

在他的觀念裏,支博彬完全是個陽光剛強的男人,很男性化,演女角實屬不易,結果還演得這麽投入了。

“您不要看博彬平時很硬漢子那樣,他做戲很認真的。”蕭季淩無奈,低頭聲音很輕地道。

“劇本上花彩環只不過是貪慕虛榮,見高阮年輕俊朗,又做了狀元,所以才想嫁給他而已。她若是嫁過去不但名頭好看,還為自己父親籠絡到一位官場上的好幫手。”江至如語快輕調地說。

“你說什麽?”聽了這話支博彬突然擡起頭來瞪他,雙眼發紅,眼神像淬了毒/藥的刀子。

呂嗣榮嚇了一跳,他從沒見過支博彬發這麽大的火。

江至如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不管你個人對角色有什麽詮釋和演繹,在劇本裏面花彩環對高阮都談不上真心喜歡。當然你可以有對角色自己的發揮。”江至如發表著他的見解。

“我看高阮也是走了眼,結局是圓滿了,要是再唱下去崔氏總有一天會被厭棄。”支博彬撇頭憤怒地吼。

“你們不是要因為一出戲吵架吧?冷靜。冷靜。”蕭季淩勸架。

一旁的觀眾呂嗣榮卻覺得十分仿徨,落幕的那一刻他當這出戲已經結束了呢,可是這些人還在隨著戲裏的人物高興難過。

他心中驟覺失落,無措。他突然覺得眼前的三個人很陌生。他人生第一次覺得伶人匪夷所思。他們和他隔著一條銀漢的距離,他理解不了他們的世界。

只不過是一出戲而已,有這麽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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